宫墙巍巍,守备森森,一代天子在皇城里遇了刺。
前夜还张灯结彩的皇城,今日已是万籁俱寂。
清晨,太后震怒,短短一夜,已有十余颗脑袋落地,一个接一个太医不时从高墙内爆出惨叫又失声,大片鲜血凝结在雪地上,与他们的主人一样沉寂。
昌平九年的雪,沉沉积压在行人的肩上。
“沉昭司司丞谢北林,接旨——”
“奉天承运,太后懿旨:圣仁广运,凡天覆地载……镇西将军之子、沉昭司司丞谢北林,刚正不阿、志识明劭……封沉昭司少卿,主掌刺客一案,钦此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”
宣旨声落地,仍是一片死寂。
沉昭司大殿乌泱泱跪了一片,落针可闻。年纪轻的官员冷汗顺着额角往下落,不敢擦拭。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大殿中央那位脾气古怪的司丞身上。
那位司丞一身朝服,背脊笔直,眉眼俊朗,但最引人注目的,是他一丝不苟束起的满头白发。二十来岁的面容,却是白发白眉白睫毛,像是雪落了满身。谢北林直直跪在大殿中央,面无波澜,不声不响,仿佛应该接旨的不是他一样。
新上任的大太监李贤不耐地眯了眯眼:“谢北林,你—————”
“谢太后隆恩。臣,接旨。”
早朝后,养心殿。
“轻霜啊,快回去歇着吧,你身子还虚弱,莫要染了风寒。”胡太后满眼担忧,轻抚谢皇后的手,回头望了一眼病榻上的宁朝皇帝,眼中又泛起水光来,“时儿他...一定会没事的。”
谢轻霜连忙拭了拭泪水,勉强弯了弯嘴角,眼泪珠儿仍是自顾自不住的往下流,她慌忙偏了头:“都...都是....臣妾不好,又惹得...惹得母后伤心了,皇上他...洪福齐天....一定,一定会,没事的....嗯....”
“好了,好了,快回去吧,啊。平乐,你同她一道去吧。”胡太后拍了拍谢轻霜的手,伸手替段泽时掖了掖被角,动作轻柔,满脸心疼。
一旁的宫女小步上前,搀起泪流不止的谢皇后,谢轻霜似是耗尽了力气,摇晃了一下,一时竟没站稳,跌在小宫女身上,安贵妃和宫女合力才将她搀稳。谢皇后拿手帕掩着面,一路上呜呜咽咽不停。
目送谢皇后出了大殿,胡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,屏退了众人。
垂眼,再抬头,她眼中的水光早已半分不剩。
她一步一步走到皇帝病榻前坐下,像一个温柔的母亲一样附身拨了拨段泽时的的额发,凝望着皇帝并不安稳的睡颜,久久未动。半晌,她直起身来,笑问:“柏芝,万锦谷还有多久才到?”
本应空无一人的大殿内,一个人影从暗处走出,胡柏芝单膝跪地,毕恭毕敬回复到:“五日。”
“这次,来了多少人?”胡太后缓缓起身,步步走向养心殿中央,威仪无限。
“几乎全部精锐。”
胡月拢了拢鬓边的金钗,敛去笑意,神态倨傲。
“时儿啊.....母后定然为你把真凶抓出来。”
“碎尸万段。”
宫殿外,盛京城中一夜大雪,积雪已能没过行人的小腿。禁军封锁全城,街巷静默,各家铺子都不敢开窗,城中一时间只剩下拿着长枪的巡逻禁军踩雪发出的“咯吱咯吱”声。在雪路上,有两道身影格外突兀。
一人灰衣,一人红衣。谢行溪紧了紧灰色披风,低低咳嗽了一声。卸去满头簪钗庸脂俗粉,他的身上再无半分昨夜的艳丽,任谁看了都得说这是个眉眼如星的少年郎。裴稷一边走一边吹着口哨,扭七扭八不成调子。
“行溪哥哥——————裴富贵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”
雪地里,一团火红跳动着朝裴、谢二人奔来。裴稷啧了一声,迅速上前一步,在火红身影扑到谢行溪身上之前一把揪住了她的兜帽,不满道:“没大没小乱叫谁呢?双大鹅?”
这可得讲讲“双大鹅”的来头,双成是万万听不得“双大鹅”这个缺德绰号的。八岁那年她一头摔进雪堆里,裴稷好不容易把她扒拉出来,看着她瑟瑟发抖浑身是雪的熊样,边把外套松给她边哈哈大笑,双成又冷又恼,和他急急争辩,反倒激发了裴某的创作灵感,隔天就送了她一纸横幅,上书“气急败坏大白鹅”七个金光闪闪的大字,这人真真可恶,实在是气人!
双成冷笑一声,奋力扑腾,把兜帽扯了回来,回敬道:“叫你!裴——富————贵———————裴富贵裴富贵裴富贵裴富贵!!你今天大麾真丑!红得脏兮兮的,哪有我的好看。”说罢,又颠颠凑到抱手看戏的谢行溪身边,从袖子里掏出一盏精致的小河灯,开心道:“行溪哥哥,这是今年千灯节最漂亮的一盏,给你!”
这下裴稷不乐意了,可怜兮兮地说:“好大鹅,我的呢?”
“没有你的,裴富贵!”双成从袖子里又拿出一盏一模一样的小河灯,愤愤放在谢行溪手上。“都是你的了。”